黃婷婷緊盯著懸崖下，面沈似水。

這兩人幾乎是一個接一個在黃婷婷眼前跳了下去，更何況她對這兩人的關系心有戚戚，如今看著她們這等結局，心理沖擊不可謂不大。

大雨如瀑，澆在黃婷婷身上，身上卻趕不到幾分寒冷，只把她整顆心都澆的冰涼。

這麽一想，其實雨下這麽大也有它的好處，至少想哭的時候，可以盡情的流淚。

黃婷婷艱難的挪開眼，不忍再看懸崖下面的景象。

她搖搖晃晃的後退幾步，卻撞到了一個溫暖的物體。

是李藝彤。她抱住了她。

“婷婷，沒事的，我在這裏，沒事的，沒事的。對，我們先去找人......”

李藝彤也很慌亂，這是自然的。

可是，她的氣息雖然紊亂的，在黃婷婷聽來卻帶著人間的火光，一點一點把她那顆心小心翼翼的捂暖。

李藝彤就這麽一手撐著傘，一手牢牢攬住黃婷婷，語無倫次的安慰著。

黃婷婷一言不發，聽著李藝彤費盡心思想出來的安慰話語，嘴角到底慢慢的，慢慢的勾起一抹笑容。

從前那個只會順著自己心意橫沖直撞的小傻嘰，好像在自己沒有察覺到的角落中慢慢的開花結果，一眨眼就長成了可以依靠的大人。

真好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黃婷婷臉上的眼淚都在李藝彤的衣服上抹得差不多，終於鎮定下來。

頗不好意思的從李藝彤懷中掙開之後，黃婷婷的思路就清晰多了。

她拉著李藝彤走了一步，準備先去尋找不知在哪裏的夕顏，然後再把兩人的後事處理一番。

黃婷婷正在心裏細細盤算，卻不防在兩人邁步之後，天地突然失色。

好像上帝一下子關了燈，極濃烈的黑暗潑墨一般灑了一天一地。

不僅如此，還有強烈的失重感襲來。

我們在墜落？！

短暫的驚愕之下，黃婷婷本能的撐起護罩為二人穩住身形，李藝彤祭出無心劍隨時準備迎敵，卻只覺下一個瞬間天光大亮。

細小的光點被逐漸點亮，再一眨眼，兩人已經身處密道，面前的石臺上不再是那張紙條，而是一本古書。

兩人對視一眼。

李藝彤點點頭，謹慎的伸出無心劍，來給那書翻頁。

翻開書頁後，兩人耳畔仿佛又聽到了花亦蝶的聲音，將這個故事娓娓道來。

這個故事裏，沒有李藝彤，也沒有黃婷婷。

書上畫的惟妙惟肖，毫不費力的就能辨認出花亦蝶和花芳夜二人。

第一張，花燈夜上花亦蝶被花芳夜所救，兩人四目相對。

第二張，花亦蝶在藏書閣的新三區駐足，手中拿著李藝彤曾藏起的那本小薄冊子，面上帶笑。

第三張，趙家二少趙悠慘死，其身體上有一朵若隱若現的蓮狀火焰。畫面的最角落，花亦蝶的手中也有同樣的小小火焰，她眸色極為冷淡，卻只顧盯著趙悠，忽略了一遠遠盯著她的男子。

第四張，在花芳夜的房間。花芳夜在床上，手心也結出了小小一團火焰。花亦蝶似乎在為她護法，嘴角含笑。

第五張，夕顏正低頭向花芳夜報告著什麽，花亦蝶擲了一個四月琉璃盞在空中，面上怒氣沖沖。

第六張是一場被熊熊大火燒著的宴席上，花芳夜正在引靈入體，將大火旋渦狀吸入眉心。

第七張是祭壇上，花芳夜被綁縛手腳，跪在地上，面色上是一種超脫的淡然，一旁的花亦蝶卻一臉戾氣，用掌中銀火把侍衛趕得七零八落。

第八張是花芳夜口吐鮮血，倒在花亦蝶懷裏，已無生機。花亦蝶渾身浴血，被帶刀侍衛團團圍住，面若惡鬼。

第九張，是鋪天蓋地的大雨，和懸崖邊那場一樣的大雨。在雨中所有的事物都模糊了起來，只依稀認得出花家二人的身影。

這就是最後一頁了。

這些畫好像是從回憶裏切片出來再釘到紙上的一樣，栩栩如生到了可怕的地步，黃婷婷甚至懷疑看久了那些畫會自己動起來，自顧自的演繹出下一段故事。

尤其是最後一幅畫，雨滴活靈活現，濕氣仿佛都透過紙張傳達了出來，大雨好像咆哮著發洩自己的怒氣，盡情傾灑在人間。

不，不對，那些雨滴真的在動！

黃婷婷腦海中只來得及閃過這個念頭，就眼睜睜看到那些雨滴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變成了一只只銀蝶，密密麻麻的從紙面飛出，直奔她們兩人而來！

變故發生的太快，黃婷婷的思緒都有些追不上，她還未想到如何應對，只覺得聽到了有人喊了什麽，身上便被推了一下，力氣極大。

黃婷婷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幾步，奪回身體的控制權時，卻只見李藝彤已經被密密麻麻的銀蝶包圍！

她這才後知後覺的聽到李藝彤喊的那句話：“婷婷桑，危險！”

此時，那些銀蝶已經全部被李藝彤吸引，沒入她的身體消失不見，黃婷婷只覺腦子裏面一個霹靂閃過，震得自己無法回神，卻必須回神。

她憑本能再沖過去，卻只接到李藝彤已經綿軟無力的身體。

“李發卡！！”

靈蝶最後的自殺性沖鋒之後，黃婷婷眼前一閃，只覺兩人回到了花城之外那一片暗無天日的沼澤。

黃婷婷身上靈光環繞，抱著李藝彤在沼底狂奔，心中亂得很。

一切都清楚了，那本書，還有花亦蝶最後的解釋，讓所有謎團都水落石出。

從那靈蝶引路到沼澤，消散之後，她們就開始做夢了。

不是自主的做夢，而是被人，或者說是被花亦蝶的一縷殘靈有意引導著做夢。

是的，花城種種，都是一場夢。

就是因為在夢裏，她和李發卡才會忘了自身的力量，以為自己只是兩個普通人。

在最後的那本書上所畫的，所傳達的，就是沒有她們參與之前的事情。

那是百年前的蝴蝶沼，那時蝴蝶沼還是一片城池，人們安居樂業，並不知道修界的存在。

花亦蝶被花芳夜救到花府中，在新三區恰好發現了一本奇書《火丁記》。

她天資聰穎，帶回去鉆研之後，在沒有進行引靈入體的情況下，竟誤打誤撞的學會其中一招噬心銀火。

學成之後，她便殺了對她姐姐抱有色心的趙家二少趙悠，卻被趙璉遠遠瞧見。

隨著鉆研的深入，舉一反三，她自己也發明了一些噬心銀火的變種，便起了讓姐姐有自保之力的心思，便教花芳夜如何施展靈法，花芳夜資質也奇高，很快學會了如何操縱火焰，但掌握噬心銀火還需要一段時間。

就在這時，趙璉正式向花芳夜提婚。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花芳夜自然是應了。

得知這個消息的花亦蝶卻大發雷霆。

於是，在訂婚宴上，她故意縱火，要攪黃這一門親事。

火勢熊熊，無法避免之時，花芳夜卻站了出來，恰好引靈入體成功，在眾目睽睽之下滅了那些火焰，免了一場滅頂之災。

然而，她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尊敬。

在趙璉的背後操縱之下，人們開始畏懼她，唾罵她，將她當成異類，當天氣越來越幹旱，民不聊生之後，趙璉將這個埋伏徹底引爆，讓大家認為，全部是花芳夜這個妖女搞的鬼。

他所圖甚大，不僅僅要花芳夜一個人的性命，還要將花家扳倒。

民心所向，他成功了。花芳夜被餵了毒酒，慘死花亦蝶懷中，花亦蝶也靈力耗盡，無以為繼，花老爺也被千夫所指，大病一場，已經離世。整個花家，都已經分崩離析。

然後，就是最後的一場大雨。

雨中，花亦蝶仰天長泣，聲聲滴血。

她以魂為引，以雨為媒，懷著滿腔的恨意，那本《火尊記》也似乎有靈，翩然而出，幫她施展了她人生中最後一次噬心銀火。

雨蝶翩翩，如燎原之火，勢不可擋，奪了一城人性命。

所有銀蝶都飲夠了血，化作妖冶血蝶。

花城，變成了死城，時光荏苒下，變成了一座棲息著滿山火蝶的小山包。

而以花城為中心，方圓千裏人眼滅絕，開始慢慢變成沼澤。

五十年後，火尊正式出關，帶領修界走向了新的巔峰，修者越來越多，這一片沼澤才被人發現。

花亦蝶恨意彌天，始終有一縷殘靈留在那滿山火蝶中。

她不甘心，卻又無能為力，直到遇到了有火尊劍靈的李藝彤，才能借著同源的這些微薄聯系，用最後的掙紮編織出百年前的那個現實，期望李藝彤能改變最後的結局。

密室中的紙條，也是花亦蝶絕望之下的提醒。

好在李藝彤憑著無心劍的感應，正確的找到了那本要命的書，並且截留了下來。

然而最後，這場長夢卻匆匆結局。

不知是花亦蝶的殘靈實在撐不住了，還是這就是她所求的結局。

也許二者皆有。

回頭看看，花亦蝶的性格看似覆雜，其實很簡單。她只是個缺愛的小孩，求而不得，卻一直在尋找。如此而已。

怪不得一直有那麽多的邏輯不通之處，怪不得有那麽多的謎團被有意無意輕輕放過，讓人看不清事物的本質。

夢醒了，才能看得透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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